我叫张栋梁,1989年出生于西安灞桥区,现居泰国。9年前,有个诗人梦的我被学校派到泰国支教,没想到从此定居泰国。
没有商业家庭背景的我,却在泰国做起了生意,从无人问津的零食店做起,到现在开了中餐馆、旅游公司、加工厂,有房有车。
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9年,一家三口已经适应了泰国缓慢的生活节奏,唯一不变的是对家的思念,还有我那永不磨灭的诗人梦。
(我和妻子)
我的故乡西安灞桥区洪庆山国家森林公园,离秦始皇陵不远,焚书坑儒就在这里,民国前是土匪窝子,武术是我的爱好之一。
我家世代都是农民,爷爷是国民党抓去的壮丁,最后混到战斗营连长,后来在村里杀猪,几个儿子都是农民。到了我这一代,成了千亩地一颗苗。
据说,爷爷以前曾用两辆马车拉着袁大头,在江苏那里买了块地种粮食。后来发大水,庄稼都被淹了,就又回到西安老家。这估计就是我们家唯一的一点商业背景了。
(儿时的我捧着最喜爱的玩具)
小时候为赚点零花钱,冬天起早贪黑去套兔子、抓野鸡,春天捋槐花、拔野菜。有了钱,买个肉夹馍,吃碗米线,能高兴半天。
长大点,就和爸爸去卖柿子,凌晨三点起床,推着两箱柿子,步行30公里去城里卖。
我的童年无忧无虑,学习之余经常和小伙伴去山上抓蛇,冒险,抓青蛙,烤来吃。
记得有一次路过满山谷的大石头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马蜂、蜜蜂,我们既好奇又害怕地逗弄着,但并不蜇我们。
这些记忆让我都写进了诗歌:
马蜂的屁股后面有一根针
蜘蛛的肚子里有缠着一卷线
它们全被奶奶放在我够不到的红木匣子里。
(武术是我的爱好之一)
上了初高中,寒暑假去餐馆刷盘子。上了大学,去工厂打过杂、发过传单、擦过鞋、工地上搬砖、扛水泥沙子,在工地卖一天苦力能有100元的收入。
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幸福。农村生活练就了我胆子比较大,适应能力强的特质,这也为我大学出国打下了基础。
小学时,老师特别喜欢我写的作文,经常拿去当范文,算是我的文学启蒙。到了高中,总感觉自己与学校生活格格不入,喜欢读海子、尼采、柏杨的诗歌,也不怎么爱学习。
如果说初中是身体肤浅的叛逆的话,高中就是正式进入了心理叛逆。那时的我,是游龙、是野马。
高三时,老师一语点醒了我。从此发愤读书,高考以495分考上西安翻译学院对外汉语本科。
(美美的自拍)
大学时,我开始疯狂写诗,连续三年获得学院原创诗歌朗诵比赛冠军。大学四年,每年我都把自己写的文章和诗歌印出来送给每个老师,这也是我之后能顺利出国的原因之一。
莎士比亚说:“人们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,若我们受制于人,那错不在命运,而在我们自己。”我没有背景,没有财力,要想活得漂亮,就要自己去争取。
2013年,学校推荐6名学生出国做志愿者。在得知名额已经内定的情况下,我依然毫不犹豫地去找学校领导。
由于之前表现优秀,最终同意了,从我知道消息到确定下来只有短短三天时间。
在这之前我就关注过美国、欧洲那些老华侨的故事。当时规划先在国内做记者,有条件就去非洲,然后在东南亚、欧美,每个地方生活几年。
所以,来泰国是个意外,但不是偶然。这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路易斯·巴斯德的话:“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。”
(我和老师在体育课时合影)
2013年5月14日,我乘机飞往泰国。15日,在曼谷贵都酒店,我第一次穿上正装,开完到任大会,被分到泰国南部,距离曼谷十个小时车程的董里府。
董里府地方不大,华侨很多。离我住的小木屋不远有座白色的寺庙,加上蓝天白云,椰林树影,有种水清沙白的感觉。
让人恐怖的是,这里植被覆盖特别生猛,所以有各种想象不到的虫子:手掌大的蜗牛,叫声像麻雀的壁虎,红脸大蚂蚁,比任何中文系学生的嘴还硬、百毒不侵的蚊子。
我任教的学校名字是saparachinnee 2 school,有1700多名学生。休整一天后,就开始上课,我带初二、初三、高二部分班级的选修班,总共十四个班,一周22节课。
由于泰国是一夫多妻,而且男少女多,所以出现了大量孤儿,性格或多或少有些缺陷。
我们的到来给予这些孩子很大帮助。看着孩子们用蹩脚的中文和我们玩耍时,我这个铮铮铁骨男也会变成绕指柔。
(在泰国支教,我和学生感情很好)
刚来这里,没事可干就看电影,有一天发现U盘里装满了电影,我惊觉再不能这么下去。我开始认真整理这些年写的诗歌和散文,整理的过程也是回忆的过程,那些美好或痛楚再一次涌现。
一群白色的大鸟
落在树上休息
像玉兰花一样安静
看到这首诗,就像走在春天的大学校园里,那白玉兰没有叶子,只有洁白的玉兰花那么安静。
在泰国也经常看到白色的大鸟群落在树上,就像朵朵玉兰花,睹物思年华,这些总让我想起那些很纯净的美好时光。
第一次去大海玩,想起爸妈、女友在机场送我时涕泪交零,心里就不是滋味。但想想即使今日无限悲苦,明日依旧会来,就又信心满满地面对这个世界。
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日子,写诗也成了我表达思念的方式,出海时看到奇异的景象,总能想起远方的女友:
你知道吗
太阳出来
沙滩变白
水就变绿
乌云飘过来
水就变黑
我在海上想你
也在想其它的事情。
(下海捕鱼)
在董里府任教快两年时,悠闲惬意的生活令我心虚,担心这样的悠闲是一种毒药。当得知,甲米府和中国广州将开通第一班国际航班时,我觉得,是时候换一种生活方式了。
2014年经过多次考察,我决定开一个礼品店。
想想东南亚高层社会几乎全是华人,投奔我的女友也雄心勃勃,我们一腔热血支付了一年房租,乐观地想,卖礼品不行,就卖肉夹馍、凉皮。
当时,我全部家当加起来不到三万块,蹲在海边,给朋友轮流打电话借钱。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也许困难重重,但人生就该接受挑战,勇于尝试,才能不惧将来。
两个月后,店铺开张,没有公司名,没有灯箱、广告牌,也没有多少货源,我还没有毕业离职。
女友一人看店,中午和晚餐只吃50株的盒饭,害得她常拉肚子,她却还强颜欢笑,每每如此,我都心疼不已。
当时店里有榴莲干、芒果干、蜗牛霜、香蕉片、乳胶枕,但货架上最多的还是香蕉片,因为进货便宜。
刚开张时,隔壁画廊的大叔和对面卖花裤衩的小哥,每天定时来买一包香蕉片,每天40株的收入成了唯一的经济来源。
(在海岛旅行)
生意虽然惨淡,但对于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来说,出门见海,不用异地恋,已经很是幸福。随着中国游客增多,店里陆续增加了泰国特产,生意终于步入正轨。
早晨开门之后,坐在店前,读读书,看着街上的人流,赏赏门口的花,感觉自己也融进这美妙的自然:
鸡蛋花树
似蝉翼慢慢张开
十分钟后
就能起飞。
这一年,我不想让自己的铜臭打扰到那些纯粹写作的人,默默地退出了所有的文友群,不舍又决绝地做了无声的告别。
2015年3月,我结束了支教生活,专心开店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生意好起来了,心灵却再次遭到重创。
那年平安夜,朋友们在店里庆祝,突然警察进来找麻烦,还把我们拉到警察局,罚了将近一万元。在我再三追问下,他告诉是店员举报了我。
这才知道,半年来警察频频找麻烦罚款,原来每次罚款都会给她分红。
当时见她家里困难,我出手相助,高薪聘请她,却遭到背叛,伤心的同时,我整天疑神疑鬼,觉得世上除了爸妈和女友之外,再没有值得信赖的人。
(六年恋爱终于结婚)
之后,店铺扩大,换过一波又一波新员工,只是再不会投入个人感情。说话也不再口无遮拦。没有经历过背叛,是不会坚强起来的,现在我过得很好,会逐渐忘记伤害。
我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发生了微妙的改变,唯一不变的是从家乡带来的善良、诚实和努力。
经过社会磨炼,有脱胎换骨的变化,多了些顾虑和牵挂,学会了隐忍,有故事的人从来不在脸上浮现,而我依然习惯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内心:
一个男孩变成男人
就像一只公鸡
跟着脚印的方向
回到蛋壳
经过六年恋爱长跑,2016年我和女友终于结婚。2017年底,妻子怀孕,之后,有了可爱的儿子。妻子怀孕期间,我提前给儿子写了几封信,表达对他的期盼和爱。
我的心在他出生那一刻柔软到了极致:
今夜
一颗星星
离月亮很近
儿子
你第一次
睡在我身旁
我学会了像泰国人一样
把你裹成一个粽子
护士说
这样就如同
一直被妈妈抱着
如同在子宫里
一样安全
(幸福的三口之家)
2017年春节,我们在甲米开了一家食为天中餐厅, 2018年之后又陆续开了旅游公司、燕窝工厂,养虾、种榴莲,现在别墅民宿也快建好了,我每天会拍短视频分享泰国生活。
生意的忙碌,让那些孤独难熬的夜晚如遥远的冬天,细小的伤痛也已结痂,慢慢消失。
泰国是个节奏很慢的旅游国家,我刚来时很不习惯,后来也被同化了。当时我和妻子住在礼品店二楼,一天早晨不到7点,有人砸卷帘门。
我赶紧跑下去,心里犯嘀咕:我最近得罪人了吗?开门进来个说四川话的中国大爷。我连忙问他:“有什么急事吗?”大爷说:“天都亮了,还不开门,年轻人,这样可不行啊!”
我说:“平时 11 点开门,晚上11 点关门,开的太早没什么客人的。”大爷点着头,进来溜达一圈买了包榴莲干,说吃得好明天再来。
我赶紧说:“大爷,明天您可一定过了十一点再来,还以为您有啥急事呢,吓我一跳。”
接着我问他:“门都关着,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的。”大爷嘿嘿一笑:“我溜达了一圈,看你们二楼侧面的空调外机转着呢。”第二天我就让工人把外机换到后檐了。
(泰国清迈冬天山上很舒服)
我这个人神经衰弱,特别不容易睡着,没两三个小时缓冲都无法进入关机模式。早上一点动静就能惊醒,再也睡不着。
来泰国后,缓慢的生活节奏使我整个人放松了,能吃能喝能睡,生物钟被泰化了。因为我知道,遇事再心急如焚也没用,泰国就这个节奏,入乡随俗吧。
泰国每个旅游景点都会有红灯区,做支教老师的时候,宿舍是个四壁透风的小木屋,边上就是个红灯区,夜夜笙歌,让我无法入睡。所以就很讨厌这种地方。
泰国的赌博业很发达,什么都可以拿来赌,比如:斗鸡、斗牛、斗狗、斗屎壳郎、赌泰拳、摩托和足球等等。
在泰国,从东到西,从南到北,没有一个地方没赌场,甚至有的赌场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经营十几年。
以前有人说泰国的男人是世界上最花心的人,那么泰国的女人就是世界上第二花心的人。他们的爱情观很简单,爱就在一起,不舒服了就分开。
(第一次去清莱白庙)
在泰国,男方和女方结婚后,要住在女方家里,按中国的风俗,这都是上门女婿,养老也都是女儿。
在中国几千年来的婆媳问题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,重男轻女的问题也弱化了。
每天开门,我要先上香,许愿:生意兴隆,人人平安。为什么要特意祈求平安?因为仅在奥南这个小地方,几乎每天都要死一个游客。一部分死于车祸,还有一部分死于船祸。
在泰国,路上经常看到白色轮廓的图案,每个图案里都曾有人痛苦地躺在那里,有的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。泰国在2017年被称为是全世界车祸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。
对于中国内陆的朋友来说,湛蓝的大海,洁白的沙滩最令人神往。
但由于对海洋的陌生,也发生过很多让人心惊胆颤的事:有直接跳进海里被海水呛晕过去的;有没热身抽筋溺水的;有下海踩到海胆又立刻上来的,还有跳下去再也上不来的。
(带着儿子第一次回国)
有惊无险对于游人来说当然算是人生的特殊经历,但对于那些失去生命的人却成了最后的旅行。
有一次,一个俄罗斯的“大白鹅”在皮皮岛深潜,被快艇发动机螺旋桨绞断了一条腿,另一条腿断成三截。
警察处理完这个案子,拿照片来给我看,那惨不忍睹的情景直到现在都让我无法忘却,人还没到医院就没了。我想借此提醒,任何时候,安全第一,选择最正规旅游公司,至关重要。
看多了死亡,受泰国宗教和皇家文化的影响,也有了一些感受,对泰国生活逐渐能平和对待和理解:
我在树下看透明的叶子
小松鼠跳着觅食
鱼在水里追自己的影子
清晨
佛祖在水里赏莲花
如果不出国,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国,如果没有长期在海外生活,就不知道一口家乡饭、一口中国菜有多香。
来泰国第二年,中国大年三十,泰国学校不放假,我给学生放映《舌尖上的中国》。
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弄人,恰好播放的是西安美食,看到视频里的肉夹馍、臊子面、羊肉泡馍。我口水直流,胃部犹如树根怀念土壤一样开始怀念各种酸辣鲜爽。
(黄昏带着儿子看海)
那种长久对于中餐的渴望和饥饿感瞬间涌上心头,爆发出来,我当着38个学生痛哭出声。
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。那其实是异国他乡的孤独,无助,思念,久久萦绕在心头。
在异国宁静的南方,我做过许多关于中国的梦。在泰国,没有秋天,但我总会在持久的大雨中做一些关于秋天的梦。
那些在一夜之间变黄落地的叶子,看起来就像某个时辰美丽的影子,最怀念故乡终南山上那些山楂树向我撅起的小嘴唇。
一切梦直指我最真实的内心,这些梦像一面隐秘的镜子,使我更加看清自己,总有一天,我会用最好的自己重新去写一些好诗。
泰国十年,有家、有房、有车,在别人看来,也许我只是个会写诗的商人。但我始终知道自己是谁,骨子里,我永远是想成为李白、杜甫那样的人。
大千世界,人情冷暖,于我而言,皆是素材。我的理想是这辈子能写出一本让我自己足够骄傲的书。等我老了,我希望人们对我的评价是:“他是一个隐居在人群里的诗人。”
【口述 | 张栋梁】
【编辑 | 凡心】
真实人物采访:我们无法体验不同的人生,却能在这里感受不一样的生命轨迹,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生命的点滴,每一个故事都是真实的人生,感谢您的喜欢!
(本文章根据当事人口述整理,真实性由口述人负责。“真实人物采访”友情提醒:请自行辨别相关风险,不要盲目跟风做出冲动决定。)